引言
作家李云的短篇小说《去老塘》,首发于《芒种》2022年第8期,后被《小说选刊》2022年第9期、《新华文摘》2022年第23期选载。小说《去老塘》在零聚焦叙事视点下,用通俗却不失特色的语言描写了千米深井里的人性世界。在生与死之间,人的生命与情感得到交融,小说的基调壮丽沉重又散发着金子般的人性光辉。
煤矿挖掘工作在深入土下的地方,地下和地面上生活的情形自然是不同的,这种情况下掌握一些关系到生命的技能就变得尤为重要。而小说里的杜海泉就是这样一个“井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人,凭借着在部队当过侦察兵的特殊经验,他成为了众人信服的“窑神”。然而在一次采煤时遇到了“冒顶”,杜海泉手下的两个工友牺牲了,这事是他心里一块格外沉重的石头。在小说的最后,他以生命的代价,在危险到来之时保护了两位牺牲工友的儿子——方竹笋和石碾,完成了自我心灵的救赎。作者用生动逼真的笔触让一位沉稳勇敢、品格高尚的矿工英雄形象跃然纸上。从小说所塑造的文学典型中,我们可以窥见一众煤矿工人的伟大形象。虽然煤矿挖掘工作距离大多不从事此项工作的读者来说较为遥远,但文字里的精神力量完全可以穿越空间与时间的束缚,在作者鲜活的叙述里感动人心。
下面,笔者将从几个角度来分析这篇短篇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以及其中所蕴含的主题思想与意义。
一、多角度、多色调的人物形象塑造
多角度、多色调的人物形象相比于单一的形象更能引发读者的思考,也让小说的思想内容更加充实。小说塑造人物,可以以某一真人为模特,综合其他人的一些事迹,如鲁迅所说:“人物的模特儿,没有专用过一个人,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①多角度地去塑造人物形象,就需要从多方面入手,这样人物形象才能更加丰满。这篇短篇小说运用极富特色的语言和生动丰富的细节描写,成功塑造出了杜海泉等一众人物形象。
1、极富特色的语言塑造人物典型
《去老塘》这篇短篇小说十分富有特色的便是其中的叙述语言。“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作为文学的媒介,语言深刻、全面地影响着文学活动的每一个环节。”②在文学作品里,生动精巧的语言在一定程度上对小说人物典型的塑造发挥着作用。在这篇小说里,作者李云展现了他颇具功力的语言和表达技巧。
在小说塑造的诸多人物中,能够体现作者创作意图以及这篇作品所要表现的主题思想的人物即是小说的中心人物,由此看来,这篇短篇小说的中心人物为“杜海泉”。人物形象的核心,是这个人物所表现出来的思想性格,分析好小说的人物形象,可以更好地透析小说所表达的主题思想。所以对杜海泉这一人物形象的思想性格等方面的分析,对于感知小说思想情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这篇短篇小说兼用叙述性的语言与描写性的语言,运用了极富特色的语言来塑造杜海泉这一人物形象。例如对杜海泉“井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一段描写,充分体现了小说语言上的特色。杜海泉只需要看一看灯光强弱、嗅一嗅风、攥一攥煤便能准确报出时间来。生动形象地说明了井下矿工们将其奉为“窑神”的原因。
杜海泉是“窑神”,可并不真的是“神”,他是一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人,作者在塑造这个人物典型的时候,着重将其“落地化”,而不是单纯地去神化这个人物。不论是杜海泉瞒着其他人在保温杯里藏了高粱酒(准备去老塘拜祭牺牲的两位工友),还是作为人人敬畏的“窑神”在面对方竹笋的讥讽时也会“一下跌坐在地上”,这些描写皆反映出杜海泉除了是厉害的“窑神”外,也有憨厚朴实与面对责问狼狈难堪的一面。这种矛盾性让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人物性格的丰富性和矛盾性拓展了生命的张力,使得人物更加有血有肉,衍生出无穷的艺术魅力。
作者运用颇具特色的生动语言,多角度地对人物进行刻画,使得人物形象更加饱满立体。人物立起来了,小说的要表达的思想和蕴蓄的情感也能更加准确地抵达读者内心。整体而言这篇小说的语言自然不做作,平实真切,且具有诙谐幽默的特点,符合工人朴实自然的人物形象。并且合理运用修辞手法,惟妙惟肖。比如杜海泉作为“窑神”,有着一双鹰的眼、一双猎豹的耳朵、一个猎犬的鼻子。用这些耳熟能详的动物的独特器官,妙趣横生地写出了杜海泉的五感敏锐、超乎常人。
作品对人物的语言描写具有个性化特点,真切地做到了“言如其人”。这一点在对石碾这个人物的描写中较为充分地体现出来了。在石碾小时候,他娘领他认一个卖老鼠药的人为师,学习说话的本事。于是石碾的嘴皮子就练了出来,他经常会说出一些有意思的话语来。比如“这真是又哭又笑,老猫上吊,老鼠解绳,屁股摔得生疼。”③又比如“俺俩好,俺俩好!俺俩凑钱买手表,你戴戴,我戴戴,你把我手表戴坏了,我把你老婆逮卖了。”④这些像顺口溜似的富有趣味的话语,让石碾这样一个十六七岁小少年古灵精怪的形象跃然纸上。还有小说中竹笋与石碾的对话,两个人的性格不一样,说出的话语也完全不同,作者运用这样的个性化的语言描写,将竹笋与石碾这两个人物区别开来,使得人物形象的塑造更加生动具体。
这篇短篇小说很好地运用了特色化语言,将叙述性语言客观化、描写性语言细节化、对话性语言个性化、抒情性语言情感化。塑造人物形象的技法在作者纯熟的语言文字表达里水到渠成。
2、巧用细节描写来突出人物个性
小说里点出杜海泉的外貌,不是描写杜海泉整张脸的五官全貌,而是将落笔点放在他左颊的煤疤和兔子眼睛般的目光上。于细微之处见人物神韵,在杜海泉勇猛甚至有些“凶恶”的外表下,是一颗柔软善良的心。在工人们干完一架棚子的活后,杜海泉让他们先走,而自己则留下交班,这一处细节也体现出了杜海泉负责任、讲义气的一面。当工友们说闻到酒味的时候,杜海泉一听到“酒”字,吓得手里的铁锹都掉了,此处细节也为后文杜海泉偷偷藏酒在保温杯里、准备去拜祭牺牲在老塘的两位工友这件事做铺垫,也是为尾声处杜海泉解救同样去祭拜亡人而路遇灾害的竹笋和石碾二人埋下伏笔。
矿井下的汉子们都对杜海泉这个“窑神”十分敬重,只有竹笋不以为意,而杜海泉在竹笋面前也总表现出怯意。这一细节不仅丰富了杜海泉的人物形象,也使得竹笋这一形象更加完整。杜海泉的心里是一直记着当年两位工友牺牲在老塘的事情的,并为此感到十分的内疚与不安,所以面对故友的遗子竹笋时难免会表露不自然的状态。而竹笋对父亲牺牲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与年纪尚小且天真活泼的石碾不一样,他的性格更为内敛深沉,同时骨子里也具有一些倔强和固执的因子。
在测完气后,竹笋总会躲到炮洞里看书,这一细节足以体现出他对自己往后的人生有着明确的规划,有着读书上大学的梦想,不想一辈子就这样在矿井度过。由此可见竹笋是一个有抱负有毅力的青年。当竹笋与石碾二人遇见危险时,他们的反应也各不相同。竹笋发挥主心骨的作用,安慰年纪小一些的石碾,并有条不紊地指挥石碾关闭矿灯、撕掉书页扔到水里给外面的人放出信号。这些细节描写也体现了竹笋临危不乱的性格特征。
与竹笋的人物个性不同,石碾有了时间不去看书,而是会主动去帮杜海泉家干农活。在阳光照射不到的矿井下,他活脱脱是一个人型小太阳,是一个开心果。竹笋不高兴的时候,石碾都能去把他哄乐了。诸多这样关于石碾的细节描写,将他善良可爱、活泼开朗的性格特征塑造得十分鲜明。
在这篇小说里,每个人物都个性分明,作者善于运用细节描写来刻画人物形象特征。就连不是故事主要人物的几个矿工的形象都在举重若轻的几行文字里被清晰刻画了出来——爱讲荤故事、说骚话的老疙瘩,在矸石上画线下三子棋苦中作乐的臭屁虫和小独眼,等等。
二、从文学典型里窥视灵魂深度
“文学典型主要是指叙事作品中塑造的显出性格特征的富有魅力的人物形象。”⑤在这篇短篇小说中,杜海泉便是其中的人物典型。小说故事情节以他为中心展开叙述,在他的身上,可以窥见小说的主题思想。人性善良的光辉与灵魂深处的救赎思想交融汇合,向读者展现了一个极为动人的故事,指引着读者抵达煤矿工人们的精神世界。
1、生与死的冲突中彰显人性的张力
竹笋与石碾在去老塘的路上遇到了井下“五大灾害”之一的“透水”,性命危在旦夕,在紧急自救和坚持等待下,他们等来了杜海泉。杜海泉发现了他们的脚印,并且找到了他们。此时的杜海泉面临两个选择——很像一年前那次事故的两个选择:回撤求援(撤退)或冒险救人,只是这次,没有其他工友,只有他一个人。他没有多想便立刻着手救人。在一顿奋力操作下终于使水退去,但他自己却被汹涌的水流冲向另一条巷道,渐渐远去。而一直对杜海泉很有意见的竹笋,在杜海泉牺牲自己的时刻,全然放下心头芥蒂大声喊出了“窑神,窑神”。
在这篇小说里,也可以窥见一些东西方小说在表达方面的不同之处。西方文学作品关注生死问题大多侧重于强调通过强化死亡的壮烈来凸显精神的高尚伟大,以强调精神的永生。而相比之下,中国文学作品对“生”和“死” 问题的关注,更多的是强调不畏惧死亡的冲击,或是要在有限生命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没有极度强烈的对立与冲突,而是有一种细密的润物无声的作用。这篇小说通过描绘的生命危在旦夕的冲突,自然而然地托举出人物形象的崇高与伟大,在悄无声息里强调了人物精神力量的永生。但是这种“强调”所运用的表达是非常平静的,就如同流水一般,写出了一个生命的自我牺牲与完成救赎。在较为平淡的叙述之中,却不乏人性的张力。这种冲击是默然无声的,就像小说里所描写的竹笋、石碾的状态一样——满脸热泪,没有哭声。
2、深井下的救赎丰富人物精神色彩
把人物置于生与死的冲突中,人物的灵魂进行了悔省,无罪之罪得到救赎与升华。人物处于深井之下的世界,向人们展现了另一个生命维度的真实与深刻,无法不令人印象深刻。于千米深井之下,面临生与死的考验,这更加凸显出小说主人公杜海泉的敢于担当与勇于牺牲的精神。人物形象得到了深化,精神力量也油然而生。这篇小说便是在这样的设定下达到了动人心弦的艺术效果。
这场救赎,没有多么声势浩大、惊天动地的场面,而是近乎安静地发生在地底下的矿道里,在当刻,是独属于这三个人的救赎。生与死的冲突就发生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这场“透水”是大自然索取生命的灾害,却同时也涤荡了生命的困厄与不安。而小说的结尾并不是极尽悲伤的,历史的时刻表转到三十三年后的春天,活着的人们依旧有着安稳和谐的余生。石碾唱着远去的乡村童谣,斯人已逝,但记忆里的精神仍会存留在后人的心底。
3、典型人物的塑造蕴含深刻的历史真实
一篇优秀的小说,总有使人难忘的典型人物。透过这些艺术典型可以看到、理解许多人的面目,可以触摸到其中蕴含的历史真实。
杜海泉面对的是两条生命——又或许是四条。在看到昔日工友的两个孩子身陷危险,他的眼前或许又浮现出来那两个不幸牺牲的工友的模样。当年面对生命危在旦夕的两个工友,他的选择是撤退,以保全其他工人的性命,而这一刻只有他独自一人,他没有顾虑是否自己会淹死,而是毅然决然游过去解救竹笋与石碾。在这一刻,人性于生命维度的交织与升华将杜海泉这一人物形象塑造得更加完整。
小说里这种生死之交的情谊延续到矿工子弟身上。历史的洪流里,一定有许多如同杜海泉这样的人,无数个在地底下挖煤掘进的矿工,他们都是时代的英雄。小说的思想意义,也同样在于引领人们更多地去关注那个时代、那个群体,并从人物的精神力量和人性光辉里,汲取勇敢前行的人生动力。
小结
分析人物形象是理解作品意义的关键,也是挖掘作品深层含义的基础。在作家李云的这篇小说里,千米深井之下的故事被鲜明生动地呈现出来,这是灵魂深处的一场救赎,让生命之灵魂发生了“飞跃”。同时也是一段壮丽悲怆的人性之歌,折射出小说所蕴含的主题内涵。一群质朴的煤矿工人、一位善良勇敢、品格高尚的矿工“窑神”杜海泉、牺牲在矿井灾害下的两个工人以及他们的儿子竹笋与石碾,他们共同交织创造了《去老塘》这篇小说中对于生命的艺术性展现。
“优秀的作品无论你怎样去探测它,都是探不到底的。”⑥而我只以我浅薄的目光探视到了这篇短篇小说其中的些许蕴意,大胆妄加了一些自己的感想与感悟。这项课题仅是尝试。
注释:
①鲁迅著:《南腔北调集·我怎么做起小说来》,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8月版,第49页。
②《文学理论》编写组:《文学理论》,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20年9月版(2021.11重印),第45页。
③李云.去老塘,《芒种》2022年第8期。
④李云.去老塘,《芒种》2022年第8期。
⑤《文学理论》编写组:《文学理论》,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20年9月版(2021.11重印),第119页。
⑥歌德著,纹绮译:《歌德妙语录》,甘肃,甘肃人民出版社1990年6月版,第237页。
(供稿:陈亚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