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罢了营盘微微笑,霎时间水淹七军,青史名标……”
台上赤面老生铿锵一曲谢幕,馆内轰鸣不歇掌声绕梁,嚷嚷茶客频频叫好。你方唱罢我登场,小二楼上楼下端茶布食招呼着,一时好不热闹。
门外华灯初上,朦胧清辉映在潺潺溪面若隐若现,似锦似绢。正是饭后闲散时候,许多听风携伴而来的新客找过来朝里张望,谈笑议论着进去瞧个热闹,也是络绎不绝。
“这儿又新开了家茶馆。”门口支了几张矮桌木凳,左邻右舍见多不怪,熟稔坐下来。“装修倒是应景老式,古木陈墙,有那么些清雅禅趣。”
“就是要简单朴质才好,添一点什么新式样都变了味。”
“听闻这掌柜的祖上就是咱们这带发迹的有名徽商,代代好本事,在闽粤江浙发展得如鱼得水。今个他回来,还是做的茶水生意。”
“还是很厚道嘞,听得了书看得了戏,也只收个茶水钱,明儿个叫上我那几个老友,来这儿下下棋。”
“这些商贾就好一口茶,一曲戏,今天里头请的班子听说也了不得,一腔关爷唱得出神入化,怕是没点交情也请不来的人马。”
……
这青山绿水间,古城深巷旁,开这么一间亲民又神秘的传统式茶馆,横空出世又情理之中,热热闹闹还投其所好,乡亲们也是喜闻乐见。
只是议论中深不见底的“掌柜”,此刻正端着盒瓜子,东遛西窜,穿梭在大厅桌椅间,比肩接踵,听各路各位谈天说地。
听着一耳朵有些变调的中文倒是文绉绉的,“‘粉墙黛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阁窗。春花秋月冬宜雪,夏有芰风荷雨。’我就是看着书上这么说,一路来到这里。”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棕发浅瞳眉目深邃,雪白干净略显稚气,开口后更像个白面书生。
他说着的这些个稀奇,都是这里人绵延千年的稀松平常,一桌人哄笑有意逗他,“怎么你们那儿不是春夏秋冬的过法?”
“不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年轻人急得用手直比划。“我们那儿给人感觉,没有你们这儿看着香。”这又是个什么说法,又是一阵哄笑。
“香?”
笑闹声中,一席中式盘扣西装的青年人不知什么时候挤进来,撂下一盒瓜子放在桌上,随即就这么闲闲坐下来。“你倒是说说,我们这泱泱大国的千年古城,怎一个‘香’字了得?”
四周人人望他一眼,看着整齐舒服却不惹人稀奇,从善如流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聊。
白面书生也不怯场,想想举起面前的茶盏,摇头清吹抿了一口,“今天这茶就是好茶,入口甚是香甜。”
青年人打眼一瞥,笑道:“那真是给你撞着了,这恰是徽茶,产于世界第一奇山黄山之峰,滋味醇甘,香气如兰,韵味深长。如此好茶,确实当得起‘香’字。”
在座不少识茶好茶的,进来当然也是点的徽州招牌,这会儿不禁也端起来就着这话再品一口,瞬间透彻觉得真是如这般好形容。
白面书生一听这个熟悉,来了劲儿,“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他摇头晃脑,“这天下第一奇山,我是一定要上去瞧一瞧的!”
“你可瞧的太多了,可都得慢慢瞧个仔细。”青年人懒洋洋又嗑起瓜子,这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山水人文汇成个“徽”字,岂是一盏茶三两句功夫讲得清楚。
最先接话的是个老爷子,一扬头将手里的折扇“哗”地一展,一幅绢本水墨山水画印入眼帘,用麻点皴法勾勒草木,近绘小桥人家,远描群山绵延,寥寥几笔,空旷山野图透过扇面跃然纸上。
“小伙子,要香,来我们宣城逛一逛,看看这儿最香的文房四宝,感受感受这写出来的诗、作出来的画,尽是浓墨风骨!”古扇绕桌传了一番,引得啧啧称奇。白面书生忙接过来,虽看不懂太多门道却也能感受到那笔触间氤氲的诗画美境。凑近闻一闻,不知是竹片檀木还是宣纸徽墨,确是香得浓郁沉静。
“泼墨画,烟雨诗,痴绝处,梦徽州……真是如此。”听他摸索着扇子又喃喃几句,老爷子很是受用。看出这个外国年轻人真正是喜爱还研究过当地文化,桌上人也收起打趣话,热络攀谈起来。
“肯定没来错小伙子,徽皖古韵,论诗情画意,不逊江南;论人杰地灵,不输京都。”这么一聊,融在血液里的故土情怀也就油然而生了。喝口茶,人人都想逮着机会跟这外乡来客好好说道说道。
“李白称佛山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乾隆赞天下无双胜境,江南第一是齐云;秀美看琅琊,浪漫看敬亭;攀得天柱一峰擎日月,过得吴楚东南第一关……”这好些名山大川,壮美逶迤。细数起来只道尽是风水灵地,生机盎然,翠绿清香。
“圣贤华佗妙手病回春,济世悬壶医百姓;问世间英雄谁与周,才华横溢胜群雄;感洪武神明鞑虏亡,复兴华夏汉光芒;叹胡适谦谦君子温如玉,风流温厚澈明亮……”慨叹古今家乡多豪杰,钟灵毓秀,人文荟萃。今人思及此缅怀仍直道人世千年事,余香在人间。英雄自古常如此,愿逐月华照流君。
月渐渐高悬,馆内气氛依旧浓烈,茶客们围桌相谈甚欢,真情流露下迟迟不愿散去。一玄衣青年不作声撤出人群,口中轻轻琢磨念叨什么,一晃没了身影。
……
翌日傍晚,那老人家果真早早吃过晚饭,邀上几位好友去喝茶下棋。只听他不经意间抬头“咦”了一声,嘀咕道,“原来叫个‘香徽茶馆’。”
(供稿人:余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