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班少年

发布日期:2025-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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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到这个季节,雨水便像断了线般,丝丝缕缕地斜飞入眼中,与少年的清眸混在一起,倒映着师父素白的武衫。“脚底下踩实,稳住了,别打滑。”练功少年双掌撑地,脸颊因长时间的倒立已憋的通红。“师父,下个月的演出,会有人来看吗?......”师父短短的戒尺往腿间一敲,震得少年身形一颤。“甭想这么多,我们徽剧流传至今,里面的唱、念、坐、打,哪一项不都是要讲究一个专心?身形都练不稳还想这么多,俗话说得好啊,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少年抬掌翻髋,用核心支撑起整个身体“好啦师父,您又在念叨,我知道啦......”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银针般的雨丝瞬间聚变成了豆大的圆珠,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师哥,你在看什么,这么出神?”师妹的声音将少年的心绪拉了回来。“啊,没什么...诶?师妹你看这雨水把咱地冲得多干净呐,咱们明天的戏台,也应该像这地一样干净又敞阔吧。到时候......”轰隆一声雷响劈碎了少年未说完的话。
       “是的,我们这块场地已经被预约过了。”负责人挥了挥手。“我已经和上一个负责人说好了,而且我们每年都在这儿演出,大家都知道的。”“不好意思,请问走正规流程了吗?上一个负责人也没和我对接有你们这场戏,请回吧。”师父气得胡须都在颤抖,怒气冲冲地拨了一个号码“喂,不是说好每年这块场地都是我们的吗?”“我今年临时换工作了.......哎呀,现在戏剧也不流行了嘛,没几个人爱听的。下一次提前预约就好啦。”嘟嘟嘟的电话盲音缠绕着少年的思绪。“不能让这二年的努力都白费了,无论怎样,为师都会让你们演出的。”
       风呼呼地吹着,乍暖还寒。师徒几人迎着冷风向前走着。郊外更是寒冷些,路边回荡着卖米酒和龙粥的王叔李姨的叫卖声,这二年传统饮品也逐渐被奶茶、咖啡替代,摊前如凉风一般冷清。师父为徒弟们买了热龙粥暖了暖身子,继续向前走着。
       “到了。”绕了几个小道,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大台子,少年们正欲欢喜,可是定睛一看,有一半的面积都堆满了游乐设施。“这里本是没有这些的,不过一个草台.......”师徒几人用力推着破旧的碰碰车、蹦床等。师父的背挺得直直的“这是我小时候跟着你们师爷唱戏的地方,一到晚上,各家都搬了板凳出来......”少年擦了擦汗,“师父,这里好像被改造成了游乐园,不过近些年在这儿生活的村民都进城打工去了,我爸妈就是。”只有少部分的设施可以移动。少年们挤坐在一艘破旧的海盗船上,熟练地画着眉。师父帮忙戴上发冠,沉重的戏饰在脖颈处压出一圈圈褶皱。
       演出开始了。书生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庭院里,夜幕已经降临,一轮明月高挂空中。他抬头仰望,眼中满是不舍与无奈。忽地闪电惊落,忽明忽暗。树枝被疾风压弯,点点星雨洒落。“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度秋风几度愁。明月何时照我还,离别意浓难割舍。”咿呀戏语缠缠绵绵的,一双明眸有神地望向远方。
       “快走,快走。”这时东边来了一对母女,母亲被少年的唱腔吸引,却被女儿催促着。“这天气真是奇怪,变得比戏子的脸还快。妈,你快些,我偶像的演唱会要开始了。”少年的眼眸不经意地扫过东头,那原本应是自己与师弟演出的场地。
       雨仍在哗啦啦地下着,折扇的开合声与雨声融为一体。“明月何时照我还,离别意浓难割舍”随着最后一声绵长的唱腔,少年双手微微下落,气沉丹田,面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
       “啪啪”师父拿着戒尺用力地挥着,“唱戏的时候,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也不能走神,何况仅仅是路过的人。”少年满身狼狈地趴在地上,雨水从额前滑落。“可是师父,我们辛辛苦苦练了这么久,真的会有观众来看吗?”“还敢顶嘴?仔细想想你是为了什么来学唱戏的。”师父的胡须激动地颤抖着,戒尺如骤雨般落下。
       窗外雷声大作,这个季节确实是多雨的。少年撑着身体斜靠在窗前,月亮藏在了乌云背后,只漏出一个小尖尖。
“秋辞这孩子颇有天赋,适合送去接受专业的训练呀。”老师的话回荡在少年身旁。“师父,我睡不着,再给我说说徽班进京的故事呗。”儿时的身影在少年眼前闪过。“哎,秋辞成绩不好,硬是被这唱戏耽误的啊。唱啥戏不好,非要进这徽班,没有前途啊。”家中亲戚担忧的眼神仿佛就在昨日。一瞬间,各种思绪交织在了一起。
       已至深秋,院门银杏悄然而落,金黄一片,将树根紧紧围住,为整棵大树提供养分。少年眼前不禁浮现出师父当年在树下练功,跟着师爷咿呀学戏的场景。
       月亮渐渐从乌云中探了出来。月光洒落窗前,为少年铺了层银被。清风徐来,抚平少年紧锁的眉头。
       “基本功,注意基本功。”师父的大嗓门照常响起。“有些事情,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暂时不要想。在一筹莫展的时候,踏踏实实练好真功夫才是最重要的。这才是为师要和你们说的徽剧的核心精神。”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小小少年身形拔高了,眉眼间流露出自然的英姿。“从今天开始,‘特支计划’的老师会带你们继续训练。”师父背过身去“你们都别忘了唱戏的根本。”
       “这是改编好的剧本,往后尝试着唱唱新戏。”特支老师将一沓剧本放在少年们面前,打开了新的音乐。“可是老师,我们都这么唱很多年了,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剧本,这恐怕……”“孩子,你当初为什么要学戏?”特支老师轻轻地拍着少年的肩头。“为了传承!”少年坚定地回答。“回答地好!孩子们,徽剧发展至今,离不开咱们徽班扎实的基本功,更离不开其独特的包容性。”特支老师将剧本往后翻着,摊至少年面前。“传承,重要的是要先传下去。乾隆年间,咱们徽班进京是包容性的体现,如今,时代变化了,我们的剧本也要重新编排,呼应时代,回应人民,真正做到百姓喜闻乐见。如此,我们的戏曲才能一代代地流传下去。”
       少年们套上了新的戏服,尝试着新的演出。舞台变得越来越高级,戏本变得越来越通俗。传播形式越来越多样。新一代的徽班少年们茁壮成长着,越来越多的人通过新媒体了解到了徽戏,爱上了传统文化。从前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坐得满当当的。
       少年们从老旧的小院转到了新城的郊外练戏。时常有新鲜的乐器声钻入耳中。清澈的小河倒映着师妹的影子。“师兄,你说老师要求加入的这些新乐器能行不?”少年望着不断流淌的河水,“曾经的编钟礼器只为王侯将相而奏,但在历史的流转中,乐声漫过宫墙,流淌至黎民百姓之家。于是沉重的金石渐而转变为轻巧的丝竹。我想,现在也是一样的。”少年微微向前俯身,捧了一汪清泉。“师妹,古今的戏曲可以看作是同一条河流中的流水,世人不过是从河道的不同处取上一瓢,传达的情意其实并没有多少不同。”
       太阳高高挂起,河水泛起了光泽。师妹缓缓起身,远处杨柳摇曳,波光潋滟,乐声依旧悠扬。
       少年们继续在河畔唱着曲儿,清亮的戏腔传到了对岸,传过了海岸,落入各家各户的屋檐中。
       声声不息,因此生生不息。

(供稿人:陈杨)